姥姥姥爺居住在陝南一個山清水秀的縣城，美麗的漢江穿城而過。與多年前相比，整個小城變化很大。這裏成了西安人夏季避暑的目的地，因而也具備了許多旅遊城市欣欣向榮的氣息。寬闊的街道、美麗的沿江大道、與麗江古鎮頗有幾分相似的老街、街道上停放的各色外地車輛……
一天晚飯後，我和姥姥帶着兩個女兒沿着濱江大道閒逛。小城不大，很快我們到了燈火通明、熱鬧非凡的體育場。有人繞着跑道跑步快走，有人在分撥打半場三人籃球賽，有人扇着扇子閒逛，當然最醒目的還是在中國大地無處不在的廣場舞大媽們，合着震耳欲聾的音樂整齊劃一地跳着舞。
但是，最吸引豆豆的，是體育場一角健身器材區的鞦韆。豆豆沒有被其它熱鬧景象分散注意力，直接就來到鞦韆前，這是她的最愛。
鞦韆上已經有一個小男孩在蕩，像以前在加拿大一樣，豆豆站在一側的柱子邊靜靜等着。她剛剛站定，一位媽媽帶着3歲左右的女兒也來到另一側的柱子邊。我則站在鞦韆5米開外，看着會發生什麼。
這已經成了我的一個習慣，在兒童活動的公共場合，觀察孩子以及家長的行爲。他們是否會排隊、是否會爭搶、是否會給孩子獨自玩耍的自由……如果放在幾年前，我這時通常會有些焦慮，擔心那時候還有些膽怯的豆豆是否會被其它孩子欺負。
但是現在，我不再有這樣的焦慮，更多是冷靜的觀察。我告訴過豆豆在公共場合玩耍時原則：
第一，要遵守先後順序，因爲這是規則；
第二，當被別人搶了位置，不管對方是孩子或者大人，要勇敢維護自己的權力；
第三，如果對方堅持蠻橫無理，不要爭搶強求，去玩其它的東西。
可能有些父母會說，那怎麼行呢？這樣孩子不是吃虧了嗎？是的，單看這一件事情，孩子的確吃虧了，他們的小小心靈也會體驗一次挫折。可是他們未來生活中，將會充斥這樣的事情。孩子必須學會用何種態度獨立面對挫折。是憤怒、屈辱、受到傷害、怨天尤人、拼得頭破血流？還是勇敢爭取，如若未果就不再糾纏，而是去尋求新的機會？這是每個孩子都必須經歷的人生一課。
那個小男孩玩完從鞦韆下來了。豆豆剛要上前，另一側柱子的媽媽已經麻利地把女兒抱上了鞦韆。
豆豆擡頭對那個媽媽說，“阿姨，我先來的。”
那個媽媽和女兒原本是站在鞦韆另一側，她可能真的沒有注意到這一側已經先在排隊的豆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阿姨剛纔沒注意到，我們玩完了你來玩吧。”
於是，豆豆又退到柱子旁邊繼續等待。這時，另一側的柱子又來了一個5歲左右的小女孩，她不時伸手去碰觸正在蕩的鞦韆，一股躍躍欲試上前的架勢。
那個媽媽指着這邊的豆豆對小女孩說，“這個姐姐先來的，我們蕩完了這個姐姐蕩，這個姐姐蕩完了該你蕩。”
那個小女孩收回了手，也開始靜靜等着。過了一會兒，豆豆後面又來了兩個8、9歲的男孩和女孩，不知怎的，那個小女孩和這兩個男孩女孩就誰先排隊發生了小小的口角，你來我往打了一番嘴仗。小女孩一個人獨自面對兩個大孩子的勇敢，讓我頗爲敬佩。
一會兒，那個媽媽帶女兒下來，豆豆坐上了鞦韆高興地蕩了起來。當豆豆蕩完下來，那個5歲的小女孩抓住鞦韆的鐵鏈剛要上去，她的屁股甚至已經捱到了鞦韆。這時，不知從哪個角落，猛地竄出一個男人，他把懷中一個3歲左右的男孩一下放到鞦韆上。由於這個男人的姿勢如此迅猛，小男孩的膝蓋把原本幾乎已經要坐上鞦韆的小女孩推得向前一個趔趄。
我連忙上前扶住那個小女孩，有些生氣地對那個父親說，“這個小女孩已經等了半天了，您怎麼能插隊呢？”
那個父親一愣，沒料到小女孩竟然還有“援兵”。估計他已經在一旁觀察了半天，認定小女孩是獨自一人。不過他馬上從我的話判斷出，我並非孩子的父親或者家人。馬上，他原本有些驚愕的表情變成一種自我解嘲的嬉皮賴臉。
我們對這種表情太過熟悉，這可以在許許多多中國人臉上頻繁看到。當你去指責他們插隊、違反規則、佔小便宜、不遵守公德時，總是會看到這種表情！這種令人作嘔的表情！
那個父親說，“沒事的，我認識這個孩子。”
太搞了！彷彿認識這個孩子就爲他以大欺小、倚強凌弱提供了合理性！我對他是否真的認識這個女孩有一個大大的問號。
我說，“您認識這個孩子也不能插隊呀，她已經排了半天隊了。”說話時我一直扶着那個小女孩站在鞦韆前，我從小女孩的表情能夠看出來，她希望我能幫她“主持公道”。
那個父親臉上繼續堆着那副令人作嘔的嬉笑，“我孩子就玩一會兒，就一會兒，很快的。玩完就讓這個女孩玩。”
我還能怎麼做呢？繼續和這個男人理論？不會有結果的。我把小女孩帶到柱子旁，蹲下來對她說，“這個叔叔帶這個弟弟玩完你再玩，好嗎？”小女孩默默點了點頭。
當我帶着豆豆離開時，那個男人，那個令人作嘔的父親，已經開始笑呵呵地推着兒子蕩起了鞦韆。
在中國，到處可以看到這樣的父母，他們毫無疑問愛自己的孩子。他們不讓孩子等待，爲孩子爭取最好的蠅頭小利。這樣的人如果當官，那必定是欺上瞞下、趨炎附勢、作威作福、貪污腐敗。大家都在談中國人的劣根性，其實大可不必做高大上的剖析，從一個小小的鞦韆，我們就能明白這種劣根性爲什麼代代相傳。
父母是孩子最重要的人生榜樣。
——摘自《雙向養育》
我不知道這個父親3歲的兒子對這件事情有什麼感受。但我確信，當這個小男孩開始享受盪鞦韆帶來的愉悅時，他會開始懂得一個“道理”：原來插隊帶來的結果如此美妙！我還確信，他的那個令人作嘔的父親，會有不少於1000個機會，向他展示爲什麼不遵守規則、秩序和公德是多麼誘人一件事情。
有這樣一個父親，我們還有多大把握，指望這個男孩將來成長爲一個有責任感、自律、有健康自尊的人？
就對孩子的影響力而言，父母遠遠大於老師和同學。父母是孩子最重要、最強大的榜樣。
——摘自《雙向養育》
教室裏，我們的老師對孩子諄諄教導，要做一個五講四美三熱愛的人；過街天橋、樓房外牆、大型廣告牌上無處不在的橫幅、標語教育人們“公德裝在心中，文明貴在行動”、“知榮辱，重道德，講文明，樹新風”、“社會公德，從我做起，從身邊事做起”……可悲的是，所有這些，都不及一個父親在鞦韆前爲孩子謀取的不義之利！
不要再一心想着去教育孩子、改變孩子了。中國的父母，還是先“拯救”一下自己吧。
至少，不要這麼令人作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