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在游泳館學游泳，認識了一個叫豆豆的好朋友。豆豆11歲，容貌姣好，看起來特別乖，特別聽話，小派特別喜歡她，也很鼓勵女兒和她一起玩。
有一天女兒告訴我，豆豆身上有個小小的紋身，是在胳膊的內側，是一個惡魔天使的紋身。
我嚇傻啦。想這麼乖的女孩子，怎麼會有紋身呢？
後來陪女兒去游泳館，真的看到那個紋身了，我問豆豆，“爲什麼要紋身啊？你這麼小，還是初中生，不疼嗎？”
“疼啊。當然疼了。”豆豆說。
“你紋身，爸爸媽媽多心疼啊。”
“他們不會心疼，他們不知道。”
“啊，怎麼會不知道？”
“當然不知道！阿姨，你和我爸爸媽媽不一樣，你對孩子很民主，什麼事情都會徵求孩子的意見，我爸爸媽媽從來不，只要求我聽話，所以我就假裝聽他們的話，假裝特別乖。放學回家，他們讓我寫作業，我就進屋子假裝寫作業，其實在看漫畫。”
“他們讓我有禮貌，我就在認識的大人面前，假裝有禮貌，其實我和那些街頭的孩子混的時候，滿口粗話。”
“他們說女孩子不要早戀，我假裝聽他們的，其實我男朋友都換好幾個了，我現在的男朋友，是一個已經工作的男孩子，這個紋身就是他帶我去的。”
那個下午，我吃驚到嘴巴沒辦法閉上，看着梳着乖巧學生頭的豆豆訴說她怎樣對父母瞞天過海，暗渡陳倉，父母對她所有的想法，一切的作爲毫不知情，不知道爲什麼，我的心中只有疼惜和害怕。
我覺得豆豆很可憐。父母蠻不講理只要求孩子聽話，終於把孩子逼到喜歡說謊、僞裝的境地，在青春叛逆期一去不回頭。另一方面，豆豆又很可怕，因爲一切如此隱祕，父母毫不知情，以至於完全無法掌控孩子的走向。父母要求孩子聽話，這樣的情形很多吧。
不過沒有豆豆這麼極端罷了。
就連我自己，也是這樣被要求着長大，所以才特別對豆豆感同身受吧。記得小時候，爸爸媽媽讓我走東，我絕不走西，我的一個發小也是一樣，爸爸媽媽說吃完飯才能吃雪糕，要是有人提前把雪糕給了她，她也會放回冰箱，吃完飯才吃。
這樣的孩子成績當然很好，也是別人羨慕的對象，或許是人以羣分吧，我們的身邊也有不少這樣的小孩，我們一起長大，順利考上大學後，一切就不順利了。
我們沒有人願意學習了，從前學習，是爲了聽爸爸媽媽的話，並不是自己的選擇，至於自己的選擇是什麼呢？我們也不知道。專業不是我們選的，比起那些自己選專業的同學，我們對專業基本沒有熱情，問我們對什麼有熱情呢？不知道啊。
我們沒有學習的主動性，我們學習的主動性已經被爸爸媽媽扼殺掉了，我們甚至對一切都沒有多大興趣。發小後來在父母的安排下出國了，她說在國外，她發現我們是被父母意志吞噬掉的人，沒有自己的情緒，沒有屬於自己的生命的能量，沒有自己的一切。
而一個人，無論想要做成什麼，都應該有強大的心理能量的驅使，一個被父母一味要求聽話的孩子，當然不具備這樣的能量。他能做成什麼呢？很難做成什麼，他只會一天一天，一點一點，漸漸成爲一個被動，失卻能量的平庸的人。豆豆的父母，後來到底知道了豆豆紋身的事。
他們來游泳館看豆豆訓練。教練要求豆豆做準備活動的時候揚起胳膊，豆豆怕父母看到紋身，拒絕。
父母衝上去，“教練的要求沒有聽到嗎？你爲什麼不聽話啊？”
他們決定幫女兒聽話，擡起了豆豆的胳膊......
那一天，游泳館爆發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一次責罵。全程豆豆一言不發，全程都是豆豆父母在追問、責罵，他們不相信這個事實，責問豆豆爲什麼不聽話，豆豆垂着頭，看起來仍然是乖乖女，很聽話的樣子。
在那個瞬間，我很想過去抱抱豆豆，很想對那對父母說，妳們爲什麼這麼自私，只要求孩子聽話？
時光流轉，四季迴旋，夏末秋涼的時候，我再沒有見過豆豆，也沒有見過豆豆的父母。
有時候女兒會問我，“媽媽，別的同學的爸爸媽媽口頭禪都是讓孩子聽話，你爲什麼不這樣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