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情形，和我以前領女兒上街時一樣，我也嫌女兒總要上廁所麻煩，特別不耐煩。每天下班的路上，我都喜歡走地下商街。那天剛走進地下，一對母女也恰好走進來。那女孩大約四五歲的樣子，跟在媽媽後面，一溜小跑，追着媽媽喊：“媽媽，我要上廁所。”喊了兩遍，她媽媽回過頭來，皺着眉頭，直抱怨：“真麻煩，在家時怎麼不去？這到哪裏找廁所去？”
我忍不住告訴那位媽媽：“向右轉就是衛生間。”
那位媽媽一怔，向我道了謝，領着孩子走了。
她向我道謝，我卻應向別人道謝呢。
我女兒上幼兒園時，每天早晨時間都特別緊張，送她去幼兒園要坐公交車，到了站點還要走上兩百米，把她送到幼兒園，我還得按時趕到單位。
孩子小，什麼都要媽媽幫忙，穿衣，洗漱，梳頭，等她吃完飯。每每看她動作慢了，心裏的急迫也在一點點積聚，常常忍不住會衝她吼幾句。
深秋的一個早晨，同樣慌亂地下了公交車，我在前面走得飛快，女兒在後面緊追慢趕。她喊了我幾聲“媽媽”，我不耐煩地連頭也沒回，大聲讓她“快點”。迎面走來一位大媽，對我說：“你等一下，孩子的鞋都掉了。”
我忙回頭看，果然，女兒的一隻鞋掉在一米多遠的後面，她委屈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我急忙跑去撿回鞋子，給她穿上。那位大媽站在我們旁邊，慢條斯理地說：“急什麼呢？等孩子一會兒用不了多少時間。年輕時，我們都把工作、掙錢、做家務這些事情看得很重，不肯花時間，也不肯蹲下來，看看孩子盼着媽媽和她說說話。等到自己有時間了，想再蹲下來和孩子玩，孩子們卻已長大，不肯和媽媽玩嘍。”
聽 了大媽的話，我的心靜下來，牽着女兒的小手，站在路邊，和大媽聊起來。這個孤單的老人有三個兒女。爲了一大家子的生計，老人年輕時沒少受累，白天上班，孩 子照顧不了就送託兒所，晚上要忙着做飯，照顧孩子，夜深人靜再洗衣服。最小的那個兒子，8個月大就送託兒所，都一歲半了還整天被保姆放在搖籃裏，怕他亂動 不好看。爲此，這個小兒子一直不愛運動，兩條腿呈“o”型。
說起這些，她很後悔，年輕時沒有時間和孩子好好談談心，一點親密的時光都沒有。現在她退休了，老伴去世了，三個孩子都不在本地，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如果有機會，她說真寧願生活水平再低些，也要多和孩子親近些。
站在路邊和大媽說了好一陣子話，雖說上班遲到了，但心裏壓力一下沒那麼大了。等大媽走出去好遠，纔想起來，還沒有向她道謝呢。
回想起每次對女兒都沒有足夠的耐心，嫌她走路慢、穿衣慢、吃飯慢……
總之，就是覺得有個孩子很麻煩，不能說走就走。帶着她，得準備一個大包，裏面裝滿她的衣物。有了她，隨時得爲她備場，準備衝上去處理各種狀況。常常稱她爲天使與魔鬼的化身，操心費神之際，她是魔鬼；等她抱着自己的脖子，香香軟軟的小身體靠在自己的懷裏，喊一聲“媽媽”的時候，她是天使。
想到這個天使，或者魔鬼，有一天也會長大，遠走高飛，忽然不捨起來，更不想讓自己後悔。
從此，再和女兒一起走路時，我會慢一點，牽着她的手一起走。偶爾會蹲下來，蹲到和她一樣的高度，看到的都是大人的腿。問她好看嗎？她說不太好看。我便逗她，讓她看鞋子。
從此，她自己穿衣服的時候，我會站在一邊慢慢地等，欣賞她轉着身子找另一隻袖子的囧樣。
從此，她吃飯時，我會學着她的樣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仔細品味每樣食物的味道。似乎此時纔想明白，她的小乳牙僅有20顆，怎麼可能吃得和大人一樣快。
從此，她寫字寫不出來，急得愁眉苦臉時，我會告訴她，彆着急，多寫幾遍，慢慢就會了。
爲了“等”她，時間似乎更爲緊迫。但魯迅他老人家說過：“時間就像海綿裏的水，只要願擠，總還是有的。”大不了早點起牀，大不了少拖一次地，大不了多打一次車……
以前很不明白，爲什麼和她一起走路，她會提醒我手機響了。現在知道那是因爲揹包的高度與她更接近。在她喊“花很香”的時候，俯下身子，聞一聞花香，似乎和平常不一樣。
因爲時常蹲下身子，和她平視的機會多了，她會說出很多她的發現，她的想法，甚至把她所謂的寶貝拿出來給媽媽看，把所謂的祕密說出來和媽媽分享。
她越來越喜歡和媽媽在一起，也越來越快樂，笑聲更加響亮。
看着這樣的她，更不願意她快些長大，只願時間能走得慢些再慢些。不管怎麼珍惜，不管怎麼挽留，她都在不停長大，她的世界越來越開闊，媽媽蹲下身子的機會越來越少。
每當意識到這一點，失落不禁悄悄襲上心頭。轉念一想又覺得驕傲，有這麼密切的母女關係做行囊，走到哪裏，她都不需要害怕，底氣十足。
